“译文丛书”土纸本屠格涅夫选集

文/ 蒲 湖

文化生活出版社是一九三五年五月创办于上海的一家民营出版社,原名文化生活社, 由吴朗西、丽尼(郭安仁)、伍禅(陆少懿)等人筹办,当年九月更名为文化生活出版社(以下简称“文生社”),巴金任总编辑,吴朗西任经理,主要出版中外文艺书籍。

近得文生社“译文丛书”几种,其中有土纸本的《父与子》、《贵族之家》、《前夜》。

关于土纸本,姜德明先生在《土纸书的特殊价值》中说: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占领了我国大半土地,…… 印刷设备和纸张极端缺乏,印书只好因陋就简地采用土法制造的手工纸,纸质粗劣,颜色发黑,铅字磨损不全,常有字迹不清或在书页上留有空洞…… 从印刷技术来讲,这样的出版物可以说是历史的倒退。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所诞生的这些特殊的版本,无疑地又带有时代的烙印,把它作为文物来看待是一点也不过分的。薛冰先生也有《土纸本》一文专门论及。这种书所用纸,土法上马制作,大多纸软且黄,长短不一,厚薄不均,导致油墨淡浓不一,部分字模糊不清。与巴金研究会的一老师闲聊,说该社出版的土纸本少见,可以挖掘挖掘,激发了我的兴趣。根据淘得的书,寻找相关资料,本文重点说说“译文丛书”。

屠格涅夫选集之四《父与子》,巴金译,文生社刊行,译文丛书,民国卅二年七月桂一版。我手上的是民国卅二年十一月渝二版,有米色报纸和土纸本两种,米色报纸本价格壹百肆拾元,土纸本陆拾贰元捌角。我藏的为土纸本,书封底左边竖排印“广西省图书杂志审查处审查证礼书字第一六八号”。

巴金在本书的后记中写道:七年前我与陆蠡、丽尼两位相约翻译屠格涅夫的六大名著,当时讲定每人担任两部。我选了《父与子》同《处女地》。他们早都交卷了。我的却没有消息。友人们知道我这些年来过着忙乱的生活,他们始终没有催逼过我。但是我还不曾把责任心完全失去。我终于找到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把《父与子》译出来了。不管我的译笔是如何草率、拙劣,但我毕竟交了一次卷了。

此后记写于一九四三年三月。书原来的持有者在书尾毛笔字写有“卅四、七、三读于王曲军校”。关于王曲军校,即黄埔军校第七分校。设于陕西长安王曲镇城隍庙内,一般常简称该校为“王曲军校”。学校创办于一九三八年,胡宗南任主任,一九四六年元月第七分校正式撤销。毛笔所写读后记印证此书原持有者曾在黄埔军校的王曲军校工作或者学习过。

屠格涅夫选集之二《贵族之家》,丽尼译,文生社刊行,译文丛书,民国二十六年二月初版,民国卅二年六月渝一版,有报纸本和土纸本两种,报纸本定价柒拾玖元陆角,土纸本叁拾玖元捌角。我藏的为土纸本,书封底左边竖排印“重庆市图书杂志审查处审查证世图字三四三一号”。书前有译者一九三七年二月所作“译者小引”。书原持有者在书尾毛笔字写有“四、十九于南阳旅次读完,诗一样的平静的叙述,对于过去时代的美丽的回忆,掩卷不胜叹息”。

屠格涅夫选集之三《前夜》,丽尼译,文生社刊行,译文丛书,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初版,民国卅二年三月渝一版,土纸本,定价贰拾伍元陆角。书封底左边竖排印“重庆市图书杂志审查处审查证世图字第二九九八号”。书前有译者一九四二年七月写的“渝版小记”:在抗战的前夜译完这本书。沪战爆发时,听说原稿已经毁在印刷所了。但结果却竟抢救了出来,而且终于出了版,不能不说是幸事。沪版很难流行到后方,有少数被运到后方的,售价也奇昂。因此,趁着书店重刊《屠格涅夫选集》之便,把译文重读了一过,改正了一些显明的误植。书原持有者在书尾毛笔字写有:“卅三、四、廿三读于南阳旅次,对于英沙罗夫的死,我寄以深深叹息。作者为何不让英沙罗夫参加到实际的保加利亚的解放战争中去呢?为何不让保加利亚人民‘寄托希望者’带给保加利亚?虽然这样作者也许含有更深的用意,但这样草草的’病’的处死,仍是凶残的行为。英沙罗夫是应该让回到保加利亚去,保加利亚需要他,保加利亚人民也需要他呀”。

以上几本书封面印有“屠格涅夫选集”的字样,字体是红色,其下的书名占据封面的中心,底色为长条形,上下均为波浪形,书名竖排于中央,设计为黑底反白。内文为竖排繁体字印刷。从整体看,应是手工木刻之后制版印刷的。姜德明先生谈及这种版本时说“在抗战期间的国民党统治区的大后方,由于日伪的封锁,如重庆、桂林、成都等地同样只能以土纸印书,包括图书插图和刊物封面也都以手工木刻来制版印刷……这些书刊保持了原拓木刻的质朴韵味,甚至是现代铅印技术无法代替的一种艺术境界”(见《土纸书的特殊价值》)。书封底均有文生社社标图,图标内“文化生活”四个美术字自左向右分两排排列。此社标图与后来的社标图有异,后期的社标图为一个低头看书的人及脚下“文化生活出版社”七个字自右向左一排排列组成。更难得的是,三本书里面各有一张单独的人物表,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都完好无损夹在各书中。

黄源在所编的《外国作家研究》(卢那查尔斯基等著,鲁迅、茅盾等译,上海生活书店出版,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初版)一书“前记”中写道:一九三四年夏天,在鲁迅先生的热心倡议与主持之下,藉着茅盾黎烈文诸先生的有力的赞助与支持,给了我们一本以介绍外国文学与外国木刻等艺术为职责的杂志—《译文》。这本杂志自创刊以来,转瞬间已有三年多历史了,其间虽曾起过波折,停刊过一时,但复刊之后,这主要的趋向,明显的特点,还是竭力保持着。而且为了应和与强调这趋向,另外编译了‘译文丛书’,在文生社出版。现在已出版的名著,有果戈理选集二册,屠格涅夫选集三册,弱小民族作品选集二册,等等十余册。写作时间为一九三七年五月十八日夜。《译文》由上海生活书店发行,是专门译介外国文学的月刊,由鲁迅、茅盾、黎烈文发起,一九三四年九月十六日创 刊,至一九三五年九月十六日出至第十三期停刊。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五日,《译文》复刊,改由上海杂志公司发行,至一九三七年六月新三卷第四期停刊。《译文》的前三期为鲁迅主编,此后由黄源接编。

既然《译文》是生活书店出版的,要以“译文丛书” 的形式出版单行本,顺理成章应由生活书店出版,为什么又花落文生社呢?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鲁迅为《译文》发起人之一,《鲁迅书信集》、《鲁迅日记集》对此给出了答案: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五日,生活书店请鲁迅去上海南京饭店赴宴,“晚与广平携海婴往,同席共十人”,商谈《译文丛书》出版事。《译文丛书》原拟由生活书店出版,后表示无意出版该丛书,席间鲁迅与吴朗西、巴金商定,改由文生社出版。” 同年十月八日,鲁迅在日记中写到:“晚吴朗西、黄河清同来,签订译文社丛书约。” (笔者注:黄河清即黄源)至此, “译文丛书”转为文生社出版的事成为定局。

对于翻译屠格涅夫长篇小说的经过,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七日,巴金在致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王树基的信中进行了详细的叙述:上海文生社成立后一年,一九三七年四月我们几个从事编辑工作的朋友约好游览西湖(笔者注:此时间值得商榷,文生社是一九三五年成立的,从这整封信内容来看,成立后“一年”应为“两年”)……当时文生社正在编印《译文丛书》,出版了《果戈理选集》,首先印出了鲁迅先生译的《死魂灵》,引起读者的注意。我们谈到出版更多的俄罗斯文学名著,大家同意再出一个《屠格涅夫选集》……大家谈得高兴,当时就决定了选题,我们三个人每人分到两种,丽尼第一个报名,选了《贵族之家》和《前夜》,陆蠡便选了《罗亭》和《烟》,剩下的《父与子》和《处女地》就归我负责。我回到上海,就找出参考书来,花了一夜的功夫写了一篇介绍屠格涅夫六大长篇的广告,译者的名字也公布了。我仍然忙我的杂事。丽尼开始修改《贵族之家》的译稿,陆蠡在杭州湖滨租了一间房子闭门译起《罗亭》来。他们两位都很快交出了稿子,而且很快出版了,反应很好……抗战期间上海成为“孤岛”……第二年十二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我为文生社的业务跑了重庆、桂林等地,终于在桂林定居下来。我四二年就在那里开始翻译《父与子》……我每天晚上……点起一盏小小煤油灯进行工作,到十二点就上床睡觉,每夜都是如此。夜非常静,我的工作也很顺利,用的是毛笔,后来也用蘸水钢笔。译好了一半,就送到印刷局去排印,作为《父与子》的上卷出版。因为当时邮局寄递书报只收小卷邮件,《父与子》分为上下二册也便于销售。《处女地》较长,就得分印三小册……《父与子》最初用土纸本印刷,为两卷,抗战胜利后在上海印报纸合订本。仍由文生社发行。巴金为宣传屠格涅夫选集撰写的“六大长篇的广告,译者的名字也公布了”的全文为:

罗亭(一八五六)      陆蠡译

屠格涅夫写了六部有连续性的长篇小说,用恋爱关系来表现人物的性格,描写当时在俄国陆续出现的青年的典型。《罗亭》是第一部。作者的作风,没有夸张,也没有幽默。清丽的文笔,深透的观察,同情的描写使得作者的小说近于完成,在这一点别的更伟大的作家也不能够超过他。罗亭是个爱说话不做事,思想大胆,行为怯懦的人。他也他的热情的话语唤起了少女娜泰雅的爱情,却又拒绝她而逃避了。这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俄国知识阶级的典型。然而最后的巴黎暴动中的牺牲给我们留下一个希望,而预言了新典型的产生。

贵族之家(一八五九)   丽尼译

《贵族之家》是作者最完美的杰作。诚实,坦白的拉夫列茨基已经不能满足于罗亭的闲荡的生活。他投身在实际的活动里面,但他也不能在新的生活潮流中找着道路,而得到破灭的结局。他所爱的丽莎成了一般温柔、善良的俄国少女最优美典型。艺术的完整、人物描写的精致。与夫横贯全书的哀愁与诗的调子使这小说成了一件最优美的艺术作品。

前夜(一八六〇)       丽尼译

《前夜》在内容的深刻上是要超过《贵族之家》,而技巧的优美也仅次于它。在爱伦娜身上作者表现了俄罗斯青年女性的凄哀的美。她不仅善良,并且勇敢而有决断,所以她选择了保加利亚爱国者英沙罗夫做她的爱人。英沙罗夫不像罗亭,也不像拉夫列茨基,他是个实行的人,而且能毅然地把解放祖国的责任担在他的病弱的肩上。

父与子(一八六二)     巴金译

《父与子》是一部轰动世界的名作,在俄国曾激起大的骚动,且被认为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这小说描写新旧两代斗争的悲剧。这是有科学思想和献身精神的新青年和保守传统的旧式贵族之间的斗争,作者第一次使用了“虚无主义”这名词,而且创造了一个典型的青年巴扎洛夫,这是一个不朽的典型。这是不肯在任何权威前低头的极端的个人主义者,被批评家皮沙列夫称为他的“最好的友人”,他的“母亲”。这小说虽然给作者招来许多误解,它却是作者的最有力的作品。它的价值在于忠实地描绘了人心的深处,这在各时代各民族中间常常表现出来的。

《烟》(一八六七)     陆蠡译

《烟》是一部笼罩着灰色烟雾似的绝望的作品。在作者著作中是最具有世界性的一部。这小说表现了以后二十年中支配俄国官僚社会的浅薄与愚蠢,同时很成功地绘出了在这环境中长成的一个荡妇型的交际社会的女性(薏丽娜)。农奴解放后的反动时期中知识分子对于俄国前途的绝望充分地表现在这书里。这是一本讽刺的书,一本控诉的书,而且是一部自白的书。

《处女地》(一八七六)   巴金译

最后的一部小说《处女地》也是最长的,最健全的一部。作者仿佛走着长远的路程,现在逼近目的地了,在这书里作者以他的惊人的直觉捉住了当时革命运动的最显著的特色,据说玛利安娜就是以女革命家薇娜.沙苏利奇为模特儿写成的,她和淳朴沉着的沙洛明,都是逼近健全的性格。这小说里横贯着作者最后的希望,浸透着作者对于革命运动的真挚的同情。这是一本伟大的书。这是一个预言。

这六大长篇的广告,刊登在《罗亭》(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初版,文化生活出版社,屠格涅夫著,陆蠡译)护封上。到了1942年9月,迁移到重庆的文生社又陆续重印《屠格涅夫选集》,即渝版。1942年10月25日《新华日报》还刊登了渝版《屠格涅夫选集》发售预约的广告。

对于“译文丛书”的主编变动及编辑方针,解放前曾任文生社襄理的湖北作家田一文,著有《我忆巴金》(四川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一版一印,印数二三五〇册),在《巴金与编辑工作》一文写道:《译文丛书》的编辑,鲁迅先生曾给以深切关怀……《译文丛书》初由黄源主编,后因黄源参加了新四军,刚好巴金由日本回国,所以改由巴金主编……巴金主编《译文丛书》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不论是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虽然不象现在这样有成文的编辑方针和编辑计划,然而,巴金的编辑实践说明,他是有意识地介绍外国的艺术大师,并不止限于俄国。他打算编若干大师的选集,例如福楼拜、莫泊桑、左拉、托尔斯泰、契诃夫等等,主编《契诃夫戏剧集》就有这样的编辑意图。

文生社究竟出版了多少种丛刊、丛书?多少种“译文丛书”?笔者根据相关资料及实物整理的丛刊、丛书及“译文丛书”种数,丛书、丛刊有二十一种,分别为译文丛书、文学丛刊、现代长篇小说丛书、文季丛书、文化生活丛刊、翻译小文库、新时代小说丛刊、现代生物学丛书、烽火小丛书、烽火文丛、通俗小说名著译丛、综合史地丛书、新艺术丛刊、少年读物丛刊、呐喊小丛书、呐喊文丛、现代日本文学丛刊、战时经济丛书、青年读物丛刊、通俗演唱丛书、现代科学小丛书等等。译文丛书六十九种,从一九三五年十一月鲁迅译果戈理《死魂灵》第一部开始到一九五三年十二月毕修勺译左拉《萌芽》为止, 其中契诃夫著、丽尼译《万亚尼舅舅》有民国卅三年九月和民国三十五年十一月两种初版本,渝版在先,仍算一种。由于资料不全,肯定有遗漏或错误的地方,敬请方家予以补充完善,不吝赐教。

(文字与图片由作者提供并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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