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家潘鹤

雕塑家潘鹤,1925 — 2020

文|杨名宇

“我出世的时候,因难产,经历数日剖腹方才出来。这时刚好有一只鹤在医院上空飞过,所以我父亲给我取名‘潘鹤’。如果那时刚好有一只狗跑过,可能我就叫‘潘狗’了,有只鸡的话,可能就叫‘潘鸡’,有老鼠呢,就叫‘潘鼠’了。”

《杨振宁》 1989年作 铜 高80cm

对于名人的姓名,许多人总以为含有很深的文化意味,要引经据典,但雕塑家潘鹤名字的由来就是这般简单。

“你叫潘鹤,那你的兄弟姐妹都叫什么名字?”有人问。“我是独子。”潘鹤很正经地说。“哦,原来你爸只生了你一个。”“其他的孩子,都系细老婆生的。我妈是正房。”

《高尔基》 1948年作 水泥 高50cm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便是微笑——似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

年过九旬的潘鹤,精灵古怪,带来幽默不断,常引得旁人开怀大笑。有他的地方,笑声总是朗朗。挥毫雅集,落款时写“九十岁潘鹤”。这时有人哄他:“再写一张,落款写‘九零后潘鹤’。”

他写了。又有人说:“写‘十九岁潘鹤’呗。”他又照写。表面上好像无所谓,实际上只要不出格,他都满足,“将计就计”。那张“十九岁潘鹤”,早被人视为稀宝,个个垂涎三尺了。

曾经,潘鹤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哪一天什么时候要出席什么活动。应酬多,访客众,想见潘鹤必须预约,而且要提早一周。

打电话到他家里,保姆接,然后转告。如果答应,潘鹤会点点头;若果拒绝,则摇摇头。他说:“我现在是业余雕塑家,专业交际花。”

有人问他,你就不怕别人利用你的名声来撑场?他说,我都九十多岁了,还有利用价值,有什么不好?在公开场合,潘鹤一旦出现,必然是前拥后簇——哪怕他不是活动主角。

无论相识或不相识,相熟或不相熟,大官领导或毛头小子,凡是主动向他问好,伸手,他都笑呵呵地回应,握手。其实,迈入鲐背之年后,他已经记不得太多名字了。

儿子潘放说,上了年纪的父亲曾试过连自家儿子也辨不清长幼。所以,无论多大的场面,众人皆以潘鹤为中心;而潘鹤本人,亦以自己为中心——过瘾即可。

澳门风景写生 1944年作 纸本水彩

要是动笔画画,更是围观者众。潘鹤画鹤,随性而潇洒。一笔下去,先是瘦长坚硬的鹤喙,至头部,简略处理带过。最精彩是一双振翅,从左至右,由右到左,如是反复往还,大笔横涂,连环而迅速,数秒即成。末了,以大拇指印印泥,鹤头一按,便是红冠。一片叫好!

又,某次潘鹤书写“一飞冲天”,四尺素宣上,“一”字居中,浓墨如千里阵云。众人喝彩连连!及至“飞”“冲”二字挥就,能书写空间已所剩无几。众皆好奇最后一“天”字作如何处理之时,潘鹤嘀咕一声:“咦?不够位写,换一张纸。”又是笑声满堂!

梦(背面)

潘鹤很健谈。见他的人,都想听他谈谈那些雕塑大作。谈着谈着,他就会东拉西扯,肆无忌惮,然后又让你笑爆肚。

有军区老干所人员想请潘鹤去给老将军们讲讲课,联系人说,请潘老和将军们坐在一起聊天可以,要他讲课,肯定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原来设定的讲课变成了朋友式的会晤,半天下来,让老将军们乐不可支,大叹:年轻时看到雕塑《艰苦岁月》《大刀进行曲》,本以为作者是一位严肃的深沉的雕塑家,没想到潘鹤是这样一个幽默洒脱的人。

潘鹤的幽默,常见于运用语言的谐音造出的一语双关。最广为人知的是潘鹤会客和创作的居室名叫“戆居居”,那他就是戆居里的居士了,表面是自嘲,其实大智若愚。

早年因公干经常出差,潘鹤称自己系“差佬”;又因出差频繁坐飞机,他又自称系“机佬”。2006年潘鹤因腰疾住院,卧床创作数十件小头像速塑作品,他说这是“床上功夫”。广州美院每年安排教师们体检,潘鹤说:检什么检,都几十岁了,该硬的不硬,不该硬的全硬。

他的雕塑《较量》,是东莞代表性城市雕塑之一。他却说,东莞城雕应该运用土特产,两根腊肠组成“Λ”型,顶端垂下挂两颗荔枝就行了。广州亚运会,相关部门找到潘鹤,请他举着羊城火炬小跑一段,或者慢走也行。他说,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要我举着“羊炬”当众跑步?应叫广州亚运会火炬。

一次又一次的诙谐中,尽见潘鹤真性情。

他的洒脱,让他得以在人生最艰难困苦之时淡然度过。潘鹤曾称,一辈子共经历了16次战争,38场政治运动。“文革”时他与关山月、黎雄才等一同被关在牛棚,关老叹气、消极,潘鹤安慰:这有什么?有身份有档次的人才能进这里的。

潘鹤的“珠海渔女”已经成为城市标志

有一次在路上见到杨之光匆匆迎面而来,又略显神秘,潘鹤问“到哪里去”?杨之光不语。潘鹤以为有好事,随同前往,怎料杨之光是去接受“批斗”,潘鹤也因此变成“主动”去“陪斗”。此为一说。

另一版本是:杨之光被揪时,来人问“潘鹤在哪里”?杨之光答不知。在批斗现场,潘鹤从幕后探头偷望,被发现,揪出来一起斗。

回首往昔,无需太过唏嘘,潘鹤赋诗一首:“滚滚潮流东逝水,又岂料浪花淘剩狗熊,弄虚作假终成空。青山依旧在,管它垃圾浮。庭前落叶循环事,惯看春夏秋冬。一瓶红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潘鹤这人,简单又复杂。说简单,广州美院原雕塑系主任李汉仪说,潘鹤只会使用一样电器,就是电灯开关。玩笑的背后,实质是指潘鹤的纯真,开与关,即指是非分明。

渔家小妹妹 1962年作 木 高40cm

讲真话,不弄虚作假,不搞阴谋诡计;说复杂,据闻一次会议上,华南师范大学老学者李育中问,我每天保持读书8小时,你每天看书看多久?潘鹤答,我都不读书的。我读社会这部大书。

又是一句玩笑话,这个“老顽童”,好玩!

李汉仪说,想找一班同学朋友写两本书,一本专说潘鹤好话,一本只写他“坏蛋”一面,两本书放在书店销售,肯定好的不如“坏”的卖。

他的“坏”,是横眉冷对,睬你都傻!

社会,是酱缸、是熔炉、是大江,潮流滚滚,大浪淘沙,唯自尊、自信、自强者,方可立于时代。傲视俗世,我自精彩!

(来源:之人之物,获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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