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成勇
循诗中有画之说,对诗画交融进行专门阐述,并屡有新见的,是流沙河先生。三联书店1985年版《隔海说诗》,率半篇幅总题被冠以《诗中有画》。这里共有28篇文章,先生从《诗经》到《离骚》,从汉诗到乐府再到唐诗,都有例举,但主要还是谈唐诗。文中借助摄影、电影、音响等表现手法,寻找诗人的诗情画意,总结诗人的创作规律,往往发人所未见。如,既缘前人所见,谈王维画景;又独具只眼,谈唐诗画人(体态美、意态美)、画声(夜半钟、满楼风、幻声与幻听)、画色(寂寞红、伤心碧)。沙河先生性喜戏谑,为文幽默,在深切领会之后,寓真知灼见,于轻松蔼然的闲谈之中。虽是三四十年前旧文,现在读来,仍然可喜可亲。

先生深谙书画同体之道,于文字,钻研甲骨、钟鼎,批勘许慎,自称“认字”;于书法,独创“余体”,别具一格,瘦硬通神,世所称道,自称“画字”。1999年,先生应邀至十堰,参加新华书店购书中心庆典,笔者有好几天时间,得与先生“朝”(陪进早餐)“夕”(拜访请安)相处,其它时间,均由龚明德老师和胡荣茂先生陪同。时间虽短,先生博学多识,温良恭俭,读写俱勤,晨昏不废,对我深具影响。尤以在十堰一个风雨之夕,大摆龙门阵,侃读书做人,使我(还有百余听众)深受教益。2005年11月,我已在省新华书店上班,收到先生新著《流沙河近作》题跋毛本,明德师托彭祥林兄送书时,另附短笺,言及“我和流沙河先生以及张放等友人都常念及你”。当晚就把沙河先生赐书裁读一过。未料次月,奉调出版社,工余编书,自然把老编辑沙河先生的书拿来温习,其中,《为书画进一言》深获我心。先生言:
“画弃工而求野,字轻楷而求怪,鼓动成风,盖有年矣。或以为工与楷乃艺术观念落后,而目野与怪为思想解放。甚或援引东洋之说,置神形于不顾,妄标墨趣,种种见识,糊涂十分。汤汤泛衍,恶流九甸。未学爬而学跑,似驴耳之听秋风。不修业而修道,如马蹄之奔捷径。”
我编《沈祖棻赏析唐宋词》《王兰馨赏析唐宋词》,约请扬之水老师用日本花笺、以闺秀小楷书清真词;书法家黄家喜用角花笺、以恭楷小字书宋名家词,沙河先生这段话是直接诱因。再过十年,编《唐诗画谱别裁》《宋词画谱别裁》两册,仍然邀请黄家喜先生创作书法以作配图,同时撷取沈祖棻、王兰馨先生相关赏析文入书。不仅装下整部唐诗、诗馀画谱,置换了明人书法作品,新增了部分赏析文字,又将大部版刻图画改成小样,作为装饰,置于页下,颇类恭王府所创角花笺。而笺纸都是可以用来书写和绘画的。读者展卷赏读,体味祖国传统艺术诗画同源、书画同体的时候,一时兴来,心慕神追,提笔濡墨,写将起来,更是自然而然地,附合古人提倡的“口不绝吟”“手不停披”的学习方法。而我则见到过流沙河先生晨读暮写,堪称幸甚。
我想,面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传承,不必抱持太多功利主义,应该寻找多种实现形式。喜闻乐见,便可潜移默化。有益身心,就是艺术效能。诗、书、画、文,集于一册,而又有大量余裕让读者书写、涂鸦,编者心企力及的,也许是旧瓶新酒、旧酒新瓶交互作用,或许还有邹韬奋“竭诚为读者服务”的感召。
当然读者不必如此会意,而编辑却应这般措意。这就是老编辑流沙河先生给我的启示。昨天(二〇二四年七月二十日)与龚明德老师同在北川县,又同于石椅村喜见彭林祥教授,欢欣之余不免思念起流沙河先生,翻出旧文,略事修改,再向他老人家致敬。
(以上内容选自公号“金堂文旅”,获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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