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恰庐
历代文人的案头,总喜欢收集些笔墨纸砚等文房工具以及陈设些湖石菖蒲等物什,增添些读书写字时的意趣。久而久之渐成体系,谓之曰文房清供。
文房清供历经各朝文人雅士的推动,直至如今仿佛都渐成高级货。而我素不喜那些名贵物什,在我看来,那些有故事的物件更为珍贵。有这两件(组)物件是我书斋中最铭心的。

首先是一方砚台。砚台是文房重器,写字作画全仗其研墨。历代文人多有品评,蔚为大观。自我开始研习书画至今,亦收藏过十余方各种各样的砚台,而我最珍视的则是一方不太起眼的小砚。砚不大,还没一只手掌大,倒很适合拿在手中把玩。歙砚老坑,正面是砚堂,背面有浮雕一只小兔正抬头望着天空明月的景象,四周有一圈铭文。文字不太规整,看落款是“乾隆御铭”,实则民国旧仿罢了。然此砚来源颇是神奇。

记得还是荣宝斋刚刚在淄博开设分号时,在和家父闲逛时遇到一位婺源的手艺人开铺卖砚。老板约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也敦厚善良。交谈中得知所售歙砚皆是其亲手制作,其所制砚,多是实用器,造型古朴简洁,用料品质上乘,深得我心。又因其也算健谈,和家父也是投缘,故而时常光顾,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彼时我还跟即心师初学书法,老板知道后还特意为我制印三方,收到印时记住了这位手艺人的名字:汪福林。后来没过多久,此公因一些事情要闭店返乡。临行时还同我们话别,并赠送了这方他收藏许久的小砚给我留念。
数年后,我开始留意文房,才知道此方砚台乃民国人仿乾隆御制仿宋玉兔朝元砚。这仿宋玉兔朝元砚是清宫最喜欢的几种砚台制式之一,后世亦多有仿制。这方小砚算不上精致,也没皇家气象,好在还有几分古意。前几年我四处游历访古问学时就随身携带此砚,如今也常置案头,时时把玩。很多时候把玩时总会想起,当年赠砚的汪福林君,一别十余年,今安在?
除此小砚,还有一组印章。
印章也是文房中重要部分。在传统中称之为“印信”,上至政令文书,下至私人信札,皆须钤印表信方能生效。后渐成文人艺事,风雅起来。平素我用的印章,半数是朋友刻制、半数是我自己刻制。对于内容多是自己选定文词,或是古人格言佳句,或是自己觉得满意的诗句。而石材,我素爱寿山石,用的最多,近几年也常有青田石。而这批印章则算个例,多为普通印石,甚至有杂石。印章很朴素,但使用频率很高。
早岁追随即心师学书法时,常去一家裱画店装裱,店主寇师傅人也极好,为人和善,手艺活也漂亮,当地许多书画名家都是他的常客。有一次在他那里看到一批印花,印风秦汉正宗,兼有黟山风貌。一眼就吸引了我。询问寇师傅后,寇师傅向我介绍了这些印章的作者张兆伟先生。兆伟君号西凉,擅篆刻、通书法、晓音律、工诗词。彼时他尚是机关体制内的一位办事员,利用业余时间从艺,名不见经传。
后来即心师有新印一批,颇有可观处,仔细一问方知这些印亦出自兆伟君之手。于是我便起了请他制印的念头。
那也是我第一次同兆伟君见面。他瘦瘦高高的,清癯的脸庞架着一副眼镜,身上的外衣看起来穿了很久,但是洗的很干净。同他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聊印章、诗词、戏曲,听得出极有才华且勤奋。当时聊至深夜,送兆伟君回家时,只见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深夜的街巷中离去,看着他一路远去的背影在路灯中瘦高又挺拔。

过了不久,印就刻好了,收到后很是喜欢。后来又陆续定了几批印,印风多变不乏精彩之作,频频出现在我的各种作品中。那时我还在读中学,后来求学岭南,常在朋友圈中相见,读诗赏印。后来听闻他从机关出来,进入到一家颇有名气的民营美术馆工作。当时还挺为他高兴,终于可以专心从事艺术了。可惜天妒英才,没多久便收到讣告,突发疾病,英年早逝。心中大惊,速撰挽联,请家父代送灵堂,聊表哀思。

每每看到这些印章,脑海中都会浮现起那个深夜路灯下的背影。十余年来,这些印章有的仍在使用,余尚在艺海前进,兆伟有灵亦是见证。

每望案头,有趣之物不在少数,唯此二物最是铭心,故草此纪念之。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