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布袋,得大自在

忆与陈绶祥师的交往

林凯龙

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在武汉科技大学读书的我,读到陈绶祥老师发表在《中国画研究》上的几篇文章,深为其独到的见解和广博的学识所折服,遂不揣浅陋,修书致意,陈老师很快回复,对我的唐突不但不怪,反而多加褒扬鼓励。于是,我开始追随陈老师左右。

随着交往的深入,我逐渐为他对中国文化的执着和信念所感动,当时,”全盘西化”正甚嚣尘上,“中国画穷途末路”论也不绝于耳;有鉴于此,他针锋相对地提出”文化无糟粕,传统无垃圾”的观点,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石破天惊,从中不难看出陈师不随大流,独持己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的勇气!

1991年在贵州为陈老师画的速写,林凯龙绘

到了1986年,陈老师受命主编国家重点项目《中国美术史》(12卷本)魏晋卷,他力排众议邀请我这个理工直男加入撰稿班子,刚从中山大学哲学系毕业的李永林也受邀加入。当时,我以为最多只能当个资料员,没想到歪打正着,理工科背景直接给我加分不少,因为陈师自己本科就读于长沙铁道学院工民建专业。他知道理工男的思维方式与文科生不同,把不同思维方式的人搅在一起,定能碰出思想上的火花。于是毫不犹豫将初出茅庐的我直接聘为撰稿人,负责魏晋绘画和敦煌壁画等重要章节的撰稿。

后来,我根据研究心得,画了一套仿魏晋风格的《顾恺之画维摩诘》连环画,居然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陈老师很高兴,逢人就夸,并极力推荐我为全书制作插图!这在今天简直不可思议,但80年代时的陈老师就有这种非凡胆识和魄力!

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顾恺之画维摩诘》连环画局部,林凯龙 绘

果真不负众望,我们这一卷被推为全书的范本,记得总主编美学大师王朝闻先生看着我们的书稿说,我们就要这些从图像分析出发,理出头绪,寻找美术史规律和线索的图文并茂的稿子。而我也在完成魏晋卷的统稿和插图之后,又被薛永年、杜哲森、徐建融等主编延聘参加其它卷的工作。

《中国美术史》总主编王朝闻审查书稿

此书出版后,洛阳纸贵,不但是各大院校美术研究生必读书,且在2006年成为国家领导人访美时,代表中华文化成就,赠与耶鲁大学的500种图书之一!

陈绶祥主编《中国美术史魏晋卷》插图
林凯龙绘

到新文人画潮兴,陈老师作为主要发起人和领导者,忙得不亦乐乎,我们也跟着瞎起哄。记得1989年春季在京西铁道宾馆新文人画第一次结集时,陈老师作为大会主席不便发表意见,便委托我替他做主旨发言,我按我的理解讲了中西绘画的不同和差异,反应热烈,深获好评,如果当时顺势参加新文人画活动,我的人生可能是另一番光景。

也许是命中注定。当时,另一个国家项目《中国民间美术全集》也开始启动。我和广州美院的黄启明兄被民居卷主编陈老师委派到潮汕和闽南拍照,通过这次系统的考察,我进一步意识到积淀深厚的潮汕文化是一个亟待挖掘的文化宝库,作为一个潮人,我责无旁贷,该回来研究自己的文化了!于是,1993年初,我背着陈老师从日本买来的尼康801相机,返回家乡,开始潮汕民居和民俗的研究。

尽管陈老师的人生后来像开了挂一样,全方位高歌猛进,蜗居省尾国角的我,却只能远远的仰望着他演绎出各种精彩;然而,他早年的提携引领之功,悉心传道之德,与特立独行的勇气,却一直鼓舞着我坚守中国文化信念,守护潮汕文化家园,相信终将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今者,斯人已逝。翻出30年前陈师致我的长信,读到”吾坠入尘中,缘未尽也……何时放下布袋,得大自在,尚不得而知,恐弟更知我也”之句,不觉哑然失声!

原来”弟更知我也”指的是吾画中独有符号,如《品茗图》中间那一个腆着大肚皮省去脖子的胖子,原型乃陈师也。愿先师肉身托此形以不朽!

《品茗图》中间那一个大胖子,原型乃陈师也

如今,陈师布袋已经放下,皮囊已经弃去,唯留衣缽,为众弟子所继承,我辈当一如既往,勇猛精进,以实现师未竟之志为己任,继续发扬中华文化之道统,如此方能告慰先师在天之灵也!

陈绶祥老师千古!

(以上内容选自“梵新艺术”,获作者授权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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