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访 | 符坚=F
策展人 | 孙凤=S

纵 24.8 厘米 横 528.7 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F:如何通过艺术和文学理解清明节气的文化内涵?S:清明是个悲伤的节气,也是个生机勃勃的节气。这一时节的山野与城市,入世与出世,繁华与清高,千百年来经历了复杂的流变与叠加,似乎不能以概论之。
清明之“悲情”。我们从清明前的寒食说起。寒食在冬至日后的105天,源于春秋时义士介子推事迹。介子推辅佐晋公子重耳逃亡十九年历经磨难,曾有“割股奉君”之壮举,却在重耳复国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鄙弃功名利禄隐居避世于介休绵山。重耳烧山逼他出来,子推不出,母子隐迹焚身。晋文公下令在子推忌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因而古时寒食禁火,把冬季保留下来的火种熄灭,清明重新钻木取火,所谓“寒食花开千树雪,清明火出万家烟”(唐代王表《清明日登城春望寄大夫使君》)。苏轼的“且将新火试新茶”(《望江南·超然台作》)也是指寒食过后清明取新火。
介子推所坚守的,乃天下大义,因而令人深深感佩。若此被传颂的忠义之士,往往也成为诗文绘画的表现对象,例如殷商遗民伯夷、叔齐。《史记·伯夷列传》记载:“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唐代王绩《野望》以“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抒发追慕之情。宋代李唐的《采薇图》,描绘苍藤古松之间,伯夷、叔齐采薇对话的情景,二人的神情气度跃然绢上,意味深长。许多年前,我曾在故宫博物院的展览中细细观看此图,在幽暗的展厅中面对画中伯夷的炯炯目光沉思良久,至今难忘。

纵27.2厘米 横90.5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采薇”的题材,似乎也始终在表达甘居清寒而不失清高的气节与忠义,又例如《诗经》中的《采薇》:
小雅·采薇
先秦 佚名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关于《采薇》的创作背景众说纷纭,我们且不做赘述。在“寒食”与“采薇”中,一以贯之的是士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的宏博气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北宋张载)的循道无悔。
清明之“清明”。清明正值仲春与暮春之间,天朗气清、草长莺飞、芳菲无尽、吐故纳新,让人心生愉悦向往,总是要到自然中赏玩一番,方不辜负这大好时光。清明习俗中除了祭扫,还有祓禊、春浴、插柳、秋千、蹴鞠、牵勾、斗鸡等等颇具游戏色彩的内容,也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故事。我们来略微看看古时的“资深玩家”们如何度过这清明时节:
寒食
唐 韩翃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
宋 李清照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蝶恋花·春景
宋 苏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东坡居士似乎被秋千上的佳人所吸引,将一首《蝶恋花》写的如此轻盈可爱。秋千的确是抒发心情、炫耀技艺的好道具。《金瓶梅》中,宋惠莲将秋千荡得出神入化、飘飘欲仙、拔得头筹,成为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清明之“世俗”。我们终于回到清明节气的用图——《清明上河图》。关于这幅名画的学术研究非常之多,观者的认知与理解也因人而异,这正体现了艺术应具有的开放性与包容性。《清明上河图》全卷在故宫博物院展出时我有幸前往观赏,在此谨分享一点直观感受。原作仅24.8厘米的宽度,仿佛形成一个微观世界,线条细如发丝却纤毫毕现,可以看到人物的表情、事物的质感与细节,而528.7厘米的长度起承转合节奏分明、疏密有致,实属“致广大、尽精微”的典范,以中国传统技法所呈现的严谨写实令人叹为观止。画中所描绘的北宋都城东京的繁华,总体上朝气蓬勃,与今天的大都会如魔都上海在气势上亦可比肩,毫不逊色。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常被相提并论,仿佛是那个时代的两位顶级流量博主与摄影师,文字与图画互为注脚。看过画作,我们在孟元老的自序中再次感受一下汴京当年的繁胜:
宋室南渡之后,临安也逐渐形成了“东南形胜”的态势。尽管经济文化的繁荣终敌不过金戈铁马的野心,然而那个时代的能工巧匠、文人墨客所缔造的京华春梦,曾经那样真实地存在过,驰骋于外物而映入我们的眼中,融洽于内心而流淌在我们的文化血液中。
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望海潮·东南形胜
宋 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选自Phoenix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