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 符坚=F
策展人 | 孙凤=S
F：近期，线上云展迅速普及，空间概念的转换（由线下到线上）产生了哪些效果和问题？
S：原作实物被数码图像与文字所取代，究竟是向着二次元的降维，还是转向虚拟世界的高维空间折叠呢？云展效果有目共睹：首先，人们节省了大量舟车劳顿却也风景无限的路途而直奔主题；其次，线上调集展览资源的效率也更高。但问题也明显：以文本取代实物的体量质感；以图像遮蔽现场的多重视角；以被动的知识接受代替自发的直觉、灵感与情感。同时，也缺失了展厅建筑空间“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的场域沉浸感与仪式感。
F：如何平衡线上与线下之间的利弊？
S：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最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线上展览的选题、逻辑、作品甄选、文案、呈现方式等要素，与线下策展异曲同工。高清画面的直观呈现，虽然体量未必可以领略，但尽收眼底、纤毫毕现的视觉感受所带来的触动与满足可以对应南齐谢赫的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在仅属于自己的时空中细品慢享，照见本来面目、赤子之心。不过还是建议大家将线上观展作为预习，有机会仍然需要欣赏原作和实体展览的物态、质感与气息。
F：惊蛰节气选择《写生珍禽图》，寓意苏醒、兴发，自然界给我们的启示饱含智慧与意趣。
S：是的。如果说上一个节气是紫气东来、春风化雨，这一次便是春雷乍动、电光火石的节奏，“蛰虫惊而出走”。作为黄筌课子稿的《写生珍禽图》中，既有纤弱的昆虫、跃动的鸟雀，也有坚忍的灵龟，可谓格物致知，“夺造化而移精神”。物种或稀罕或寻常，却是众生平等、各自珍贵，拥有不同的时间维度、生命周期与存在意义。又似乎每只虫鸟都有说不尽的诗词典故，文化象征与哲学意义。
纵41.5厘米 横70.8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芥豆之微、青萍之末的虫类，譬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在《诗经》、《庄子》中寓意着人生。苏轼《赤壁赋》也一面承认“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微茫，一面却转入宏阔的境地：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微观亦恢弘，短暂即永恒，此时此刻最为宝贵。于是主客释然，“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虫儿有着“宜尔子孙”的蕃盛（《国风·周南·螽斯》），有着羽化蝉蜕的循环，有着蝴蝶效应的威力，可谓小虫大道，见微知著。虫的生命也可延续千年，比如蟋蟀，它在《豳风·七月》里鸣唱，在姜夔的《齐天乐》里私语，在蒲松龄的《促织》里掠过，在郁达夫《故都的秋》里暂驻。形态优美的虫儿如螓、蛾、蝤蛴，用来形容美人：
国风·卫风·硕人
先秦 佚名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
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施罛濊濊，鳣鲔发发。
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关于禽鸟与草木的文字，也充满了《诗经》的篇幅与想象空间，流淌着先民的率真与浪漫。例如著名的《关雎》：
国风·周南·关雎
先秦 佚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每念至此，沉吟良久。最早听闻，是祖母念给我的，写在她们女子私塾教科书的第一篇。那半吟半唱的悠长声调，让人自然而然就轻轻摇晃起来，如同那水中“左右流之”的“参差荇菜”。于是这首诗，似乎真的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曾散播于君子淑女邂逅的旷野，曾照拂过多少诗人的心灵，也驻入了我少时的记忆。这，便是属于我的时空。
（来源：Phoenix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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