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亚光

1. 难忘的一声哭
我出生在河北省邯郸市西南方向约五十公里的峰峰矿务局通二矿,峰峰和唐山附近的开滦是河北的两大产煤基地。1968年9月初的一天,已到入学年龄的我就要成为一名小学生了。这一天一大早,我穿上母亲准备的新衣服,背上新买的书包,高高兴兴地跟着父亲到学校报到。学校建在一个土坡的上方,土坡的下面是一个相对平缓的操场,从我们家走大概十分钟。我和父亲来到学校的办公室门前报到,许多小伙伴陆陆续续来到门前,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有的是父亲陪着,有的是母亲陪着,也有爷爷奶奶或老爷姥姥陪着的。父亲和大人们打着招呼,而孩子们的脸上则洋溢着激动、希望,以及忐忑的表情。
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了一阵的口号声:“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抬头看去,只见一群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正绕着操场呼喊着口号,一个男生头上戴着一顶纸做的尖帽子走在前头,帽子上隐隐约约有几个字,好像还打着叉。当时距离稍远,有点看不清,还有刚跨入校门,基本上不识字,在那时可没有学前补习班,父母们也没把孩子送到学前补习班的意识和机会。一九六八年,那正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候,大部分的学校基本上处于半停课状态,但通二矿的学校还能维持一个稍微正常的状态。到后来识字了,看到一些批刘少奇的图片,想起来操场上的高帽,猜想帽子上的字应该是“刘少奇”……
有点扯远了,再回到报到的现场。在办公室里,有位男老师,照着名册点人。当喊到要入学的孩子的名字时,大部分是家长帮着喊“到”,老师就让家长拿出一些小本本和纸片片,估计是户口本和入学通知书之类的东西,核实身份后,就告诉要到的教室号码,家长就带着孩子到那个教室去。父亲领着我到了要去的教室,一个中年女老师已等在那里,欢迎新学生的到来。学生们到齐后,长辈们又叮嘱一番,就离开了教室。老师就按照学生们的身高,安排到不同的座位上。我记得当时的课桌是两个抽屉连在一起,每个抽屉前有个小板凳,老师尽量安排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共用一个课桌。学生们坐好后,老师拿出名册准备点名:“我姓徐”,老师首先自我介绍说,然后转过身去,在黑板上整整齐齐地写下了“徐”字,这是我从学校里学到的第一个字。徐老师接着说:“当我喊到你的名字时,你就回答‘到’,明白吗?” “明白,”学生们用稚嫩的嗓音齐声说。
“某某某”,徐老师开始点名,“到”,一个声音从某个座位上响起,“出身,贫农”。是的,当时是要说家庭出身的。
“某某某”,
“到”,
“出身,中农”……
点名在继续,直到:
“某某某”,
“到”,一个明显弱的多的声音从某个座位上发出。
“出身,地主”,
短暂的沉默之后,“哄”的一声从全班即刻响起,所有的的学生都把头转向了那个声音发出所在。
“哇”,不到一秒钟,哭声就从那里传来。那是一个男同学,一个刚到入学年龄的男孩子,只见他用手臂擦着眼窝,哭声中透出委屈和无奈。
见到此,徐老师立即说:“不要哭,不要哭,出身不重要,重要在表现……”

2. 横平竖直
当时一年级的功课有两门,语文和算术,徐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第一天上课,徐老师强调课堂纪律,要求我们身子要坐直,手背在后面,上课不准说话,有问题举手,举手的姿势是胳膊肘放在桌面上,举起上臂和手,老师同意后,站起来提问。课本和作业本是学校发的,语文作业本是田字格本,一个横排十个田字格。对于写字,徐老师常说的话就是:“中国字是方块字,写出来要横平竖直”。每次学了新字,留的家庭作业就是在田字格本上每个字写一个横排,就是写十遍。每次写作业时,发现写的字不是“横平竖直”,就用橡皮擦掉了重新写,而写完字的地方,被橡皮一擦,就会变成黑乎乎的一片。所以我的语文作业本常常是黑乎乎的,每次交作业,都提心吊胆,怕被老师批评。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老师并没有因为黑乎乎的作业本批评过我,估计这是小学生常有的问题。
记得有一次徐老师上课,她写完一个字后,转过身来,见一个学生举起了手,我已记不清是男生还是女生了。徐老师见到有人举手,就让那个学生站起来说话。那个学生怯怯地说:“徐老师,你的那个竖写歪了。”我一看,徐老师写的竖果然有点歪。听到此,她扭过头又看了一下,就进行了表扬,夸那个学生学习认真,并且,用黑板擦擦掉那个竖道,重新认真地写下了一个笔直的竖道。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情形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3. 天天读,雷打不动
那时早上到教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站着高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喊完口号后,学习“毛主席语录”,叫做“天天读,雷打不动”。因为语录的书皮是红的,所以又叫“红宝书”。虽然嘴里说着这句话,但一直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多年之后,才理解“天天读,雷打不动”的意思,就是要天天读毛主席的书,即使是五雷轰顶,也不能停止。
我在通二小学只呆了一年,由于父亲调动工作,第二年,我们全家就搬到了一个新成立的煤矿,孙庄矿。新成立的矿,学校不正规,记得只有三个年级:一年级,二年级和五年级。学生二十个左右,两位老师,两间教室,一个给二年级用,一个给五年级用。一年级的学生有两个,没有单独的教室,今天借二年级的教室用,明天借五年级的教室用。在这样的条件下,“天天读,雷打不动”的活动也就停了下来。
通二矿一年级时,领我们读毛主席语录的是班长赵霞,是一个女生,每天早上绕着桌子领我们读语录上的一些简短句子。我在那里只有一年的时间,同学的名字基本上都忘了,但这个女班长我记住了她,这是因为多年之后,她成了我妹妹的高中老师。

4. 故地重游
一晃47年过去了,2015年9月的一天,我又重返通二矿学校参观。那天学校没上课,当我走进校门时,门卫拦住了我,问我找谁,我告诉他,1968年我曾在这里读书,门卫听说后,热情地把我迎进门。
学校还在老地方,但原来不平的操场变成了一个有跑道的篮球场,并且盖了一些教学楼(图1),土坡上的老教室依然挺立(图2),只不过大部分变成了仓库(图3),令我惊喜的是,月亮门还在(图4)。

为了使大家对煤矿有所了解,我附上两张照片。图5是矸石山,当煤从地下挖出后,要经过筛选,好煤挑出来,供社会使用,剩下不好的,就是矸石,并把他们堆积起来,日积月累,就形成山一样的形状,所以被称为矸石山,煤的这个筛选过程叫做洗煤。图6是井架和天轮,建在煤井的上方,地下的煤就是通过井架上的天轮从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深处提出来的。

(图片由作者提供)